一周后，琼远画廊，

灯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暖。黄亦玫揉了揉发酸的脖颈，看着电脑屏幕上刚刚成型的下个展览初步方案，轻轻叹了口气。选题卡壳，让她有些心烦意乱。

“还没走？”一个温和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

黄亦玫抬头，看到赵泊然倚在门框上，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脸上带着笑意。

“泊然？你怎么来了？”她有些惊讶，心里却莫名地泛起一丝暖意。

“猜到你又在加班。”赵泊然走进来，将纸袋放在她桌上，里面是她昨天聊天时提过很喜欢的那家甜品店的栗子蛋糕和一杯热乎的桂圆红枣茶。“艺术家也需要补充能量，别太辛苦啦。”

黄亦玫看着点心和热饮，心头微动。“谢谢你总是这么细心。”

“举手之劳。”赵泊然拉过一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下，目光落在她的电脑屏幕上，“遇到难题了？”

“嗯。”黄亦玫点点头，有些苦恼地撑着下巴，“下一个展览想做一个关于‘城市记忆’的主题，但总觉得切入点不够新颖，流于表面了。”

赵泊然沉思了片刻，缓缓开口：“城市记忆听起来是个宏大的命题。你有没有想过，不从宏观的历史地标入手，而是聚焦于那些即将消失的、承载着普通人生活痕迹的‘缝隙’？比如，即将被拆迁的老街巷里，那些斑驳的墙面、手写的招牌、甚至是居民自己搭建的简陋花架这些看似无序的、自发的痕迹，其实构成了城市最真实、最有温度的肌理。”

他顿了顿，看向她：“建筑不只是冰冷的空间容器，它更是时间和故事的载体。剥离掉宏大的叙事，那些细微的、即将逝去的日常，或许才是真正能打动人心的‘记忆’。”

黄亦玫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缝隙肌理日常的痕迹！对！就是这个方向！泊然，你真是太厉害了！”她有些兴奋的挥动双手，不小心碰到了赵泊然的胳膊，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赵泊然看着她雀跃的样子：“是你自己有这个潜质，我只是随便说两句。”他站起身，“走吧，别闷在办公室里空想了，我带你去个地方，也许能找到更多灵感。”

赵泊然开车载着她来到了位于城北的一处旧厂房改造区。这里是他和几个朋友合开的一个建筑工作室。

工作室空间开阔，保留了厂房的工业骨架，但又融入了大量充满设计感的现代元素。巨大的工作台上散落着图纸和模型，墙上钉满了各种建筑照片和灵感碎片。

“这里好棒！”黄亦玫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这里的气息与她熟悉的美术馆、画廊截然不同，看着粗粝，却充满创造的活力。

赵泊然带着她走到二楼的露天平台，夏夜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拂面。眼前是城市边缘参差错落的屋顶和远处璀璨的市中心灯火，形成一种奇异的对比。

“你看，”赵泊然指着眼前这片景象，“那些光鲜亮丽的摩天大楼是城市的a面，是被人反复书写赞美的篇章。而我们现在站的这里，这些老厂房、旧街区，就是城市的b面，它可能不够完美，甚至有些破败，但这里藏着更多未被发掘的故事和生命力。”

他转过头看着黄亦玫：“就像你的展览，玫瑰。技巧和理念固然重要，但我最欣赏的，是你作品里那种试图与世界、与人的内心进行温柔对话的努力。那种不完美却真实的触感，非常珍贵。这比任何炫技都更能打动人。”

黄亦玫的心猛地一跳，她怔怔地看着赵泊然在夜色和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的侧脸轮廓。他看到了！他看到了她隐藏在专业技巧之下，那份连自己都未必明白的试图表达的核心！这种被深刻理解和认同的感觉，瞬间冲垮了她一直以来在陆远面前那种小心翼翼、需要不断揣摩和仰望的距离感。

陆远像一座沉默而强大的山，她需要不断攀登，却永远不知道山顶的真实模样。而赵泊然，则像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她能清晰地看到水底的卵石，感受到水流的温度和方向。

“泊然”她低声唤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你总是能说到我心里去。”

赵泊然微微一笑，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陪她看着夜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恰到好处的暧昧。

与此同时，陆远正坐在“远航资本”的办公室里，听着陈明的例行汇报。

“黄小姐最近与赵泊然先生交往甚密，一起看过两次展览，去过一次赵先生的工作室，今晚也在画廊一起讨论工作。”陈明语气平稳地陈述着。

陆远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年轻人，多交交朋友挺好。”

陈明微微颔首，没有多言。

陆远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他想起前几天黄亦玫状似无意地在他面前提起赵泊然，语气里带着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他只是笑了笑，回了句：“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他知道她在期待什么？期待他的不悦？期待他的阻拦？他偏不。他倒要看看，这朵他精心浇灌的玫瑰，在接触到看似更和煦的阳光时，会如何摇摆。

“赵泊然这个人，”陆远忽然开口，“太‘干净’了。履历完美，品行无瑕，连追女孩子的方式都挑不出错处。这不太正常。”

陈明立刻心领神会：“明白。我会重点查他之前在国外的几个大型项目，尤其是资金往来和最终受益方。另外，他这次回国的时机，和他祖父赵老最近在学术圈以及一些非公开会议上的动向，是否存在关联。”

陆远轻轻“嗯”了一声，挥了挥手。陈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几天后的晚上，赵泊然开车送黄亦玫回家。他们刚刚在一家私房菜馆共进了晚餐，聊得非常愉快。

在距离黄亦玫家还有一个路口等红灯时，赵泊然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显沉重的神色。他转过头，看向黄亦玫。

“玫瑰，”他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犹豫，“有件事我想了很久，觉得不应该瞒你。”

黄亦玫正沉浸在愉快的余韵中，闻言愣了一下，看着他突然严肃的表情，心里莫名一紧：“怎么了？泊然，你说。”

赵泊然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我接近你，最初其实带有一点目的性。”

黄亦玫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目的性？什么意思？”

看着她瞬间变化的脸色，赵泊然连忙解释：“你别误会！不是你想的那种是我祖父。”他苦笑了一下，“你父亲，和我祖父，当年是至交好友，后来因为对一些事情的看法产生了分歧，渐渐疏远了这么多年，这件事一直是我祖父心里的一个结。他年纪大了，越发念旧。他知道你在琼远画廊工作，而且做得很好，就…就希望我能通过你，找个合适的机会，缓和一下两家的关系。这算是他老人家的一点私心吧。”

他顿了顿，目光恳切地看着黄亦玫，“但是！玫瑰，我发誓！在真正认识你、了解你之后，我发现你和我之前认识的任何女孩都不一样！你的才华，你的坚韧，你对艺术的纯粹我所有的欣赏，所有的喜欢，都是发自内心的！这份感情，和我祖父的期望没有任何关系！你相信我！”

黄亦玫看着他眼中的情感和那抹淡淡的忧郁，原本紧绷的心弦，一下子松弛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不是出于恶意，不是为了利用，而是为了化解一段陈年的家族恩怨？这非但没有让她反感，反而觉得眼前的男人更加真实。

他的坦诚证明了他对自己感情的“纯粹”。这种“坦白”，让黄亦玫最后的心防也渐渐消失。

黄亦玫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泊然…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老一辈的事情…我们能帮忙化解，当然是好事。”她温柔的看着他，“我相信你。”

赵泊然仿佛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你，玫瑰！”

车子重新启动，驶向黄亦玫家的小区。车内的气氛比之前更加融洽。黄亦玫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并肩前行、互相理解的灵魂伴侣。